愛德華的公司今天照常開業,他們今天接到了新的工作,來自一件死亡車禍。他跟著員工們去了現場,看到已經被消防隊員從被壓縮成紙團一樣的汽車駕駛座拖出來的人,上面已經被蓋了一條白布。愛德華和他的員工們經驗老道,明白這已經是被當場宣告死亡,於是指揮著員工將屍體放進屍袋裡。
雖然是冬天,但正中午的陽光依舊帶著熱度,愛德華雖然還未見到白布底下的情形,但他可以想像,他們待會應該有一些縫紉工作要做,於是催促著員工把屍體帶回公司存放,接著自己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天空。
他這幾天總是忍不住想起那日埃爾伯特找來他家之後的事。
其實他在看到新聞之後就有了預感,覺得自己離見到埃爾伯特的日子不遠了,而在那之後的第三天的夜晚,大約是凌晨的三點鐘,愛德華帶著鐵鍬去到了經常造訪的墓園,並遠遠的看到埃爾伯特的身影出現在裡面,即便在一片夜色之中,他仍看到埃爾伯特的眼睛在黑暗裡閃閃發光。
「埃爾伯特……」
愛德華推開墓園的黑鐵大門,不像恐怖片會出現的情節那樣,大門的門軸沒有發出半點詭異的金屬摩擦聲。他穿過了整齊排列著的墓碑,來到了埃爾伯特的面前,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概是一個墓碑倒下來那麼長。
埃爾伯特微笑地看著他,「好久不見。」
事實上,愛德華幻想過無數種再次見到埃爾伯特的情境,但現在在他眼前的一切從來沒有出現於其中,這像是一場過於美好的意外,以至於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。埃爾伯特就站在兩個相同形狀的墓碑之間,畫面看起來很和諧。
他以為他會很激動,但不論是他或者埃爾伯特都表現得十分平靜。埃爾伯特的雙手在身側稍稍舉起,掌心朝上,愛德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,走上前去給了他一個擁抱,然後將他帶回了自己的住處。
埃爾伯特並沒有在那裏住得太久,就只有兩個晚上,愛德華告訴他,自己半年前處理了一個叫做湯普森的獨居老人,那個湯普森有一個住在外地的兒子,但對老人十分漠視,至今為止老人的不動產以及動產仍在原地荒廢,他的兒子都去接管或處置。他說,如果埃爾伯特有什麼需要,應該去那裡取,沒有人會在乎。於是隔天他就帶著埃爾伯特去了湯普森的家,接著就有了愛德華看著老福特絕塵而去的畫面。
在埃爾伯特即將離開的那天晚上,愛德華在家中找不到他的蹤影,他甚至跑進樓下的辦公室查看自己的衣櫃,看看埃爾伯特有沒有可能摸進了他的秘密小天地裏。後來他像是想到了什麼,又跑回前幾天找到埃爾伯特的那座墓園。
他沒有像那天一樣,一眼就看到埃爾伯特,但是當他走到那一個特定的墓碑前,就在那裏找到了他的朋友。
那個墓碑前方偏左的位置有一個二呎半寬、八呎長的長方形坑洞,似乎正在等待什麼人下葬,愛德華站在坑洞邊緣往下看,看到埃爾伯特閉著眼睛仰躺在裡面,雙手交疊在腹部。他於是也跳下了這個六呎深的坑洞,站在埃爾伯特的腳邊,然後貼著洞壁也躺了下來,就挨著埃爾伯特的左臂膀。
「你知道,這個洞是單人用途。」愛德華說。
「我知道。所以我搶先一步來了,你不該硬擠。」埃爾伯特回答的時候仍然閉著眼睛。
「嘿,」愛德華像是受到了冒犯,轉過頭去看身邊的人,「這個洞是我挖的耶。」
埃爾伯特沒回答他,像是在裝睡,或者說裝死。愛德華努了努嘴,似乎是覺得有點擁擠,於是翻身改為側躺,用一種很閒適的姿態,拿右手撐著頭,以些微的俯角低垂著目光看埃爾伯特。如果這個時候的場景換做是臥室內的床鋪,或許他們會看起來像一對愛人。
「你不覺得墓園個很好的地方嗎,」愛德華問他,「這裡的一切都是對稱的,尤其是那些碑石。」
埃爾伯特仍然沒有回話。
「這讓我覺得很……寧靜。在這裡我感受到祥和。」他自顧自的繼續說道,又轉過身子平躺,這個洞終究太小,他把埃爾伯特擠得更靠右一點,但是他右側的肩膀和手臂還是壓在埃爾伯特身上。
愛德華從洞裡看著天空,這裡離城市很遠,且今天的夜空萬里無雲,他可以看見星星在閃爍。他想起在自己成為葬儀社的愛德華之前,曾經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。有一個美麗的未婚妻,美滿的生活……如果不講出來,甚至不會有人猜到他有一個很漂亮的學歷,本來還能成為一個律師。
不過後來出了一些狀況,所以他現在是一個葬儀社的老闆。他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比較差,但還是感受到了惆悵。
「埃爾伯特,你說『永恆』是多久?」
愛德華問,並沒有期待收到埃爾伯特的回應。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天空,然後聽身旁的人平穩的呼吸聲,他感覺到自己身邊的土地上有蟲子在爬,或許有一些已經爬進他的頭髮裡了。
「我好冷。」他說。
埃爾伯特在這個時候動了動他的左臂,伸手握住了愛德華的右手。那不是一個隨意的握手,埃爾伯特的手指穿過他的指間,將他的手心緊緊的抓住。那個堅定的力道讓愛德華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從指間傳來的,埃爾伯特心跳的頻率。
愛德華於是也收緊了他的手指,兩人的十指交扣。
「不論『永恆』有多久,它對我們來說都足夠長了。」
良久,埃爾伯特終於說。愛德華知道他的意思。他感覺到兩人交握的手上有蟲子爬過。
Commenti